但苏婴完全没意识到他在因什么阴阳怪气，略一思索，满脸无辜：“你都这样了我还能对你做什么？”

“……”晏熹闭上嘴，他此刻有些想堵住此人能说话和不能说话的两张嘴。

可惜动不了。

他不知道生哪门子气，毕竟还欠苏婴一通算账，大抵觉得先强词夺理便能显得自己果真占理，真有什么分歧也能扯平。

但苏婴十分认真，他凝视着黑暗中晏熹仍旧苍白的脸，“你倒不必无中生有，我本不想翻旧账的。”就事论事是个好习惯，胡乱攀扯像个叽叽歪歪的娘们儿。“下回寻死的时候还是想想我吧，带上我，或者回到我这里来。”

情话也能面不改色地说出来，晏熹窃喜，但板着脸：“不，这不是同一回事儿。”

他要是能气势汹汹地破口大骂倒还好，这么绵软地恳求倒是戳中了晏熹为数不多的愧疚。

“……你怎么了？”

“脖子抽筋了。”晏熹翻着白眼看他：“苏大人，你发什么呆呢？如今怎么变得这么没眼见，出去逛了一圈遇到脏东西了？”

苏婴这才发觉自己坐在床头，晏熹想看他着实有些困难，需得尽力梗着脖子仰着头。他怕晏熹看出什么破绽，这点细枝末节没能注意到。

“唔，”苏婴想了想，“我去搬个窄榻过来，夜里挤不到你。”

实在是夜已深了，不然还能搬个凳子坐会儿。苏婴派人将榻搬进来的时候，晏熹绵长呼吸，似乎已经再度进入梦乡。

他们本来隔着一段距离，等人走后，苏婴又将床榻搬近，与他的床隔着半尺，提防他夜里忽然滚到这边来。

他脱下外袍便钻进被窝，晏熹侧过头看着他：“怎么？”

“明日得早些起来，跟随杨将军去安顿那些流民，顺便把那几个惹事的抓起来……”

晏熹：“那一定要关好了，等我能下床亲自去收拾他们。”

苏婴扶额：“抽十板放了就好，为什么要……”

“因为今时不同往日，战时煽动百姓罪名可不小，闹大了会让军队哗变，这责任谁担得起？杨将军过几日便要向南挺进，若是战时将士们有了龃龉，整个地送上门切菜。”

“不是这么回事吧……”苏婴有些想息事宁人的意思，没打算追究，毕竟他能追究的“混混”是南诏陵光阁十二位长老，如今都死了。

晏熹不愿放过整治混混的机会，尤其这些混混还伤了苏婴：“怎么不是啊？好好的百姓他们为什么要煽动？几个混混不就是混口饭吃吗？至于搞成这样吗？我怀疑他们是混进来的奸细，想煽动百姓再策反……”

再说下去就扯得更远了，好像几个混混就能让江山动荡，晏熹适时地停止了胡说八道，“你好好想想吧。”

他那点想报仇的心思真是无从遁行。苏婴嘴角微弯：“好好好，晏将军，这几个混混真是十恶不赦，等你好起来，揍人也带我一份，咱们替百姓出出气。”

“你别看着我啊，”苏婴拉上被子，“不累么？”

侧着看脖子的确有些痛苦，晏熹笑笑，平躺着看向上方，“你才是累了吧。快睡，别说了，等明日忙完了，咱们再说也无妨。”

反正还有绵长岁月。

苏婴听出他话中许诺的意味，心里霎时明媚起来，昏暗的地宫、摇曳的魂灯、泼洒的鲜血都成了遥不可及的蒙尘画卷，他已经彻底远离了，循着枕边人深沉的呼吸，他很快步入黑甜的梦乡。

这些日子来他饱受折磨，此时终于安了心，没想到入睡以后又是一个无力挣脱的梦魇。有光近了又远，他听到急促的呼吸出现在耳侧，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。

只是这梦魇有迹可循——晏熹在夜里悄然坐起来，扶着床边一路弯着腰走去，拿到了那盏油灯。他很快翻到旁边还没来得及收拾的血衣，用小刀裁开一个小口。衣襟缝好的边线只有毫厘，里头藏着一点粉末，他倒在手心，又勉力挪回去，坐在床边弯腰，向苏婴吹过去。

伤口仍有刺痛，他愣是忍着没出声，小口小口地喘着气。梦中的人微微蹙眉，似乎给那粉末呛到了些许，他坐直身子等了一会儿，便掀开苏婴的被子。

苏婴瑟缩起来，像是经不得夜里寒凉。晏熹缓缓摩挲了一遍，发觉他露出来的后背上有一处包扎，而今日之所以散发，是因为头上也结可一块痂。

……果然是骗人的。

晏熹执灯细看了一遍，发觉他脚踝肿得厉害，且包得严实，应当伤得不轻。相比之下后腰那处包扎只是一层布条，显然并不严重。

他放下油灯，拉过苏婴的手开始拆包扎好的布条。他的手还能动，看起来也不是重伤，应是怕他洞悉这伤从何而来。

手指青紫，手背上有大片破皮，像是被什么碾出的。晏熹将灯拿远些，好让他不会被烫醒。

脸、后腰、手、脚踝。

若真是百姓闹事，他的手必然被踩过一番，此时他人应当倒地，身上却只有后腰一处受伤，脚踝和脸又是因为什么受伤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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